5月5日纽约索斯比拍卖现场
佳士得的工作人员将一幅莫奈作品搬入展室。在艺术品 拍卖市场,佳士得与索斯比竞争激烈
香港女实业家张永珍以4150万港元在索斯 比拍下“雍正官窑粉彩蝠桃橄榄瓶”后,与卖家奥格登(右)合影
拍卖世界“三国演义”
撰稿/燕 舞 金 姬
2004年5月5日晚,纽约索斯比拍卖行,随着著名拍卖师Tobias Meyer的一声槌响,西班牙艺术大师毕加索的名画《拿烟斗的男孩》(Boy With a Pipe,99.7厘米×81.3厘米)以104168000美元的天价拍出,拍卖史上最昂贵的艺术品在这家创立整整260年的著名拍卖行诞生了。
索斯比拍卖行总裁兼首席执行官Bill Ruprecht的脸上绽放出14年来最灿烂的笑容,因为此前的世界纪录正是索斯比最强劲的商业竞争对手佳士得拍卖行在14年前创造的。1990年,梵·高的《加歇医生像》(Portrait of Doctor Gachet)在佳士得以8250万美元的高价拍出。在此之前的1987年,索斯比以5390万美元的高价拍出了荷兰画家梵·高的《鸢尾花》。
根据法新社提供的最新数据,世界拍卖价最高的11幅油画,除了毕加索的《皮埃莱特的婚礼》1989年由比诺什-戈多拍卖行在巴黎以5170万美元拍出外,其余10幅全部由索斯比和佳士得这两家世界顶尖拍卖行拍出。而且两家拍卖行几乎轮流保持着拍卖价的新高。
天价如何诞生?
新贵《拿烟斗的男孩》1.04亿美元的天价和神秘买主,成为最近全球艺术品拍卖市场最热门的话题。
一般说来,拍卖业呈现明显的季节特征,秋季和春季的拍卖额占到全年的80%左右。在今年纽约索斯比春季拍卖会的开幕当日,呈上的大餐就是绿树基金会(Greentree Foundation)提供的34件油画藏品,其中第7号拍品就是《拿烟斗的男孩》。此前,索斯比为这批拍品做了大量宣传工作,大量精美的图录被广为分发,尤其是这幅毕加索24岁时的作品,更是拍卖行着力推荐的重中之重。
索斯比(香港)市场推广部副董事Kaye Shu(舒凯欣)小姐接受了《新民周刊》采访。据她介绍,《拿烟斗的男孩》是美国著名收藏家约翰·惠特尼1950年任美国驻英国大使时以3万美元购进的。约翰·惠特尼从1961年到1982年一直担任《国际先锋论坛报》的主席、编辑和出版人,1982年去世后其妻贝齐成立了“绿树基金会”。这对收藏家夫妇生前捐赠了不少艺术品给美国不同博物馆,包括几百幅名画。绿树基金会一向以收藏丰富著称,全球可以与之媲美的收藏家或机构屈指可数。
对拍卖行来说,收藏家是他们的上帝。尤其是那些为数不多的重量级人物或机构,更是各大拍卖行争相讨好的对象。拍卖行舍得花大量时间,积极恳求收藏家“献出”自己的藏品。拍卖行的专家也会登门拜访这些收藏家,经常共进晚餐。总之,人脉关系对拍卖行能否争夺到价值连城的拍品十分重要。绿树基金会自1982年成立以来,始终和索斯比保持良好关系惠特尼夫妇收藏的珠宝、油画、家具等都曾在索斯比拍卖。尽管索斯比没有透露此次和绿树基金会接洽的具体情况,但从这次基金会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珍品来,也能看出双方交情不浅。
这次在索斯比拍卖的惠特尼夫妇藏画共34幅,只有2幅因价钱未达到拍卖行预期价格而流拍,总成交额高达1.89亿美元。《拿烟斗的男孩》的实际成交价为9000多万美元,将全部注入绿树基金会。索斯比拍卖行收取了1000多万美元的佣金。按照惯例,对买家的佣金收取比例是10万美元以内20%,超出部分收取12%,对卖家的佣金收取比例为6%到10%。
这次重大拍卖安排在纽约,和索斯比公司的历史沿革及发展现状也不无关系。这家拍卖行于1744年在英国成立,1983年因经营不善陷入困境,被美国房地产商陶布曼收购。成为美资公司后这家拍卖行分成了两个总部,一个在伦敦,另一个在纽约。历经两个半世纪的积极开拓和多元化发展,索斯比目前每年在全球17个国家举行500多场拍卖会,涉及的拍卖品项目多达70多个拍卖也日趋专业化,日内瓦分行主拍珠宝首饰,纽约以美术作品为主,中国的古代文物和名贵瓷器拍卖则分别在伦敦和香港进行。
Kaye Shu(舒凯欣)小姐还告诉《新民周刊》,索斯比的拍卖强项是印象派及现代艺术、当代艺术和珠宝首饰等收藏项目。这次毕加索《拿烟斗的男孩》就属于印象派艺术中的珍品,此前估价就超过7000万美元。纽约索斯比印象派及现当代艺术品部门的油画专家们,一直活跃在油画交易市场中,他们早就预料到《拿烟斗的男孩》推出后的受欢迎程度。世界最贵的油画中,毕加索作品在前20名中占了9幅,在前10名中占了4幅。毕加索名作《双手交叉的女人》2000年在佳士得以5500万美元成交,也为此次天价拍卖奠定了良好基础。
银行家埃德蒙·萨福拉(Edmond J. Safra)的遗孀莉莉·萨福拉(Lily Safra),纽约曼哈顿树篱基金(hedge fund)的经理斯蒂芬·科恩(Stephen Cohen),赌业大亨斯蒂芬·怀恩(Stephen A. Wynn),洛杉矶的保罗·格地(J. Paul Getty)博物馆,金融家亨利·克拉维斯(Henry R. Kravis)以及微软创始人之一的保罗·艾伦(Paul Allen),都可能是买家。而国内媒体议论纷纷的比尔·盖茨,并没有被海外媒体认为是这幅画的强力竞争者。至于究竟花落谁家舒凯欣小姐没有向记者确认。
这些人中有几个属于美国《艺术新闻》(Art news)杂志评出的“全球最活跃收藏家”。有这么多人捧场,索斯比对《拿烟斗的男孩》保守估价高达7000万美元,超过此前任何一副毕加索的画作,而在网站上的标价竟超过1亿!索斯比拍卖行董事长戴维·诺曼说:“这种机会不是每隔十年或每一个时代都能出现,而是一生难逢的时机。”
竞争者并没有全部亲临拍卖会,许多人缺席竞投或委托私人经纪人竞投。在索斯比官方网站公布的此次拍卖会照片上,可以看到两位工作人员用电话帮助场外人士竞拍。照片中的拍卖师Tobias Meyer格外引人注目,他是索斯比印象派及现当代部门的资深专家,多年来负责此类作品的拍卖。据索斯比上海代表处首席代表汪洁小姐介绍,国外拍卖师必须接受严格的培训才能达到较高的职业门槛要求,英国就有专门的机构培训拍卖师。
“男孩”值不值1.04亿?
《拿烟斗的男孩》历史十分简单。它在1910年成为德国柏林一个贵族的藏品,而后又落入瑞士苏黎士一名收藏家的手中。1950年1月13日,此画被惠特尼夫妇购买。对这幅从未被盗也没多大争议的作品,索斯比的广告文字颇具匠心。
索斯比介绍,和蓝色时期的深沉阴郁不同,《拿烟斗的男孩》作为毕加索玫瑰时期的作品,富有忧郁的魅力和淡淡的诗意。在毕加索创作此画之前,已为画中的巴黎男孩“小路易”画了三幅草稿。这些画在纸上的墨水画,呈现的男孩或站、或坐、或点燃烟斗,或仅仅把烟斗拿在手中。最后,毕加索让男孩以神秘方式出场,头戴玫瑰花冠,身后的墙上还有两束花。
索斯比请来的毕加索传记作者约翰·理查森(John Richardson)指出,这幅画的内容可能受到法国象征派诗人魏尔伦Paul Verlaine 1844-1896 的影响。魏尔伦曾在诗中提到,在一处宫殿中有一群“年轻撒旦”。他们中最英俊的邪恶天使,是一个头戴花冠、做梦的16岁男孩,眼中充满火焰和泪水。
尽管理查森认为《拿烟斗的男孩》是毕加索玫瑰时期最富诗意的作品之一,但它并不在画家最好的20幅画之列。而索斯比恰到好处地抓住此画原意含糊不清的特点,如同世人对《蒙娜丽莎》的种种解读一样,不少社会名流、收藏家开始向《拿烟斗的男孩》抛出绣球。
1.04亿美元的天价引来众说纷纭。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副主任邱百平教授介绍了美术界内的一些分歧,有学者认为:“艺术很难用一个绝对的价值衡量。《拿烟斗的男孩》确实不是毕加索高峰时期的作品,也不是他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不过也属上乘。他26岁创作《亚维农的少女》是个转折点。”
综合而言主流意见还是赞同这次出现的天价。中国拍卖行业协会副秘书长王凤海曾于1996年和2000年两次考察索斯比和佳士得两大拍卖行。“没有拍不出的东西,只有拍不出的价格”,王凤海用拍卖业的行话开门见山地表达了他的态度,“毕加索的艺术成绩起了主要作用,他的绘画作品是世界各国拍卖行的宠儿,每幅作品都称得上热门画作。有一个人数很少但财力雄厚的收藏圈子一直对毕加索怀有非常大的兴趣。”
几年前赴欧洲考察时,王凤海了解到一些欧洲人为《拿烟斗的男孩》没有高价卖出而耿耿于怀。在他看来,这次天价拍卖是因为各种因素“凑到了一块儿”。毕加索本人的艺术成就是重要因素,有实力的企业家竞买也抬升了价位。他还特别强调了这次拍卖的义拍成分在一定程度上抬高了价格,因为拍卖所得将全部归入绿树基金,买家通过高出一般的价格买下也是一种难得的善举。
王凤海还介绍了一般的拍卖高价产生的原因。“这个是由拍卖本身的特性决定的,拍卖是个竞价的过程,不是对价的过程。对价是我国最古老的买卖方式,比如牲畜交易,经纪人对价,是一对一的,暗箱操作不公开的,后来才慢慢公开挂牌。拍卖竞争性暴露无遗,大家都在现场,不以身份、地位区别,拍品价高者得。罕见的,价值难以确定的,社会难以定价的,艺术价值比较高的,这些东西都适宜通过拍卖来定价,拍卖是发现价格、引领价格的重要手段。”
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著名画家、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陈丹青先生对这次拍卖的成交价也表示赞同,“1.04亿美元算是天价吗?当年越南战争每天的军事费用也是一亿美元。一年365天,越南战争打了多少年?可是世界上有几个毕加索?毕加索早期作品又有几幅?!”
陈丹青先生今年春节去了欧洲,在巴黎、马德里、巴塞罗那参观了收藏毕加索作品的博物馆,发现毕加索的重要作品都归博物馆收藏了,在市面上流动的日渐稀少。“中国不可能想象这样的情景: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以一个艺术家为骄傲。毕加索更特殊,法国、西班牙两国都争着以他为荣耀。”毕加索的绘画根据风格不同分为五大时期,包括蓝色时期、玫瑰时期在内的早期是毕加索最有才华的时期,以后可能更成熟、艺术上更庞大,但不会再那么纯净。而且他早期作品也比中晚期数量少。陈丹青有些激动地说:“所有大师的早期作品都很珍贵。《纽约时报》认为毕加索那幅画不值一亿,那么它认为值多少?”
人类对艺术品的态度似乎一直存在着悖论,一方面认为艺术是无价的,另一方面又得通过货币来表达对艺术珍品的重视。纵观整个艺术品的拍卖史,能隐约发现名画与世界经济兴衰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1986年伦敦富商苏富比以11万美元购得印象派创始人莫奈的《睡莲》稍后在其子凯普怂恿下以12.5万美元转手,但日本人在1989年竟以670万美元买下。后悔不迭的苏富比撰文《我对儿子的艺术判断力丧失了判断力》,传为艺术品拍卖史上的笑谈。
艺术品拍卖价格体现的不单是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它还受到世纪经济周期等多种因素的复杂影响。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经济出现了泡沫下的繁荣,富豪大量涌现,他们在欧美拍卖行一掷千金:1988年,东京三越百货店总店用48亿日元在伦敦买下了毕加索的《魔术师与小丑》。东京西武百货店紧随其后又花13亿日元买下莫奈的《睡莲》。1989年,日本一家开发公司以75亿日元的高价买下毕加索的《皮埃莱特的婚礼》。安田火灾与海上保险公司老板斋藤用58亿日元从英国佳士得买下梵·高的《向日葵》,加上《加歇医生像》和雷诺阿的《红磨坊街的舞会》,共花去1.5亿美元。地产大亨鹤卷也花了500多万美元买进塞尚的《水中倒影》。日本人在1990年一年花在世界名画收购上的资金就高达33亿美元。此种现象被业内人士总结为“企业艺术投资中的日本模式”,它被归因于日本强大的经济实力和日元升值,当然也与日本企业急于提高自身知名度和文化形象的考虑有关。
然而“日本的金钱将占据世界美术市场的30%”的乐观估计并没有维持太久,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日本经济的不景气,特别是1997年继1995年的零增长出现了23年以来首次负增长,日本富商和大企业又纷纷折价抛出所购艺术品。《红磨坊街的舞会》、《水中倒影》等均以买价的2/3甚至1/2左右抛出。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基弗的11幅作品运抵东京仓库后,高桥治宪所拥有的公司便相继倒闭,这11幅作品未及拆封便又被卖出。英国《每日电讯报》评论,“泡沫经济时期日本人收购的世界名画,其中的大部分又重新回到了西方人的手中。”也有论者评论,“世界名画与经济泡沫共进退”,“这与其说是泡沫经济的结果,还不如说是泡沫经济的组成部分。岂止是索斯比,整个欧美艺术品收藏家和拍卖行有谁不为日本人喊出的‘泡沫价格’而瞠目,而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陈丹青反对单纯从经济维度看待艺术品拍卖,他笑称那种“眼睛老是盯着价钱,不看艺术品,老是算经济账”的人为“账房先生”,“买一幅画?不就是一块麻布么!”
陈丹青认为这次天价拍卖还体现了中西文化观和价值观的差异,他承认天价拍卖的确是西方的金钱游戏,但“人家愿意出这份钱,人家会有十几人参与竞争,抢着花这笔钱,要是争不到,还会沮丧——这就是价值观。中国古董文物市场的老买家都知道,你遇见一件好东西,买的不是东西,而是‘机会’——你可能很有钱,你也愿意砸这笔钱,问题是你遇得见这样的机会么?你遇见机会,思路到了这一步么?你有20亿美元闲钱,你说你要买王羲之一幅字,可是你到哪儿找这机会啊!这就是价值观。要的人很在乎,不要的人,就是一堆破烂。西方不缺钱,他们看重的是文化和历史。我们讲‘精神文明’,西方人可能认为花一亿美元买一幅画就是‘精神文明’。”
许多人对《拿烟斗的男孩》从最初3万美元到1.04亿美元的巨大价差津津乐道,陈丹青说,随着时间推移,币值只会降低,伟大艺术品的价值则与时俱增。“财富可以不断再造,但绝不可能再造一个毕加索。人类只有一个梵·高,一个毕加索,一个倪云林,一个齐白石。你可以平地起高楼,可以‘打造’整个城市,谁能再造一个伟大的艺术家?”陈丹青预言,十年、二十年后,有人会惦记说2004年只要花一亿美元就能买到毕加索的画,真是便宜!
前不久陈丹青参加了一个集团公司的会议,这家公司称要在2010年建立一个“中国国际艺术博物馆”,收藏全世界的一流艺术品。陈丹青为这家公司的雄心感到欣慰,又掩饰不住忧虑:“今天我们即便有这么多钱——但愿他们知道那要花掉多少钱,至少上万亿美元——我们也不可能了。殖民时代早就结束了,掠夺艺术的‘机会’与时代彻底结束了。我们永远失去了大量‘获取’世界珍贵艺术的历史机会。我们也永远失去了中国本土瑰宝不被八国联军掠夺的历史机会。问题不是你出不出得起钱。故宫愿意给《清明上河图》或者《游春图》标个天价卖出去么?卢浮宫愿意给《蒙娜丽莎》标个天价卖给我们么?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在大英博物馆。咱们开价吧,可人家肯卖么?”
此次《拿烟斗的男孩》的天价拍卖,可能让许多人以为大拍卖行的拍品都特别昂贵。索斯比(香港)市场推广部副董事舒凯欣说,索斯比也拍卖过5000美元以内的物品,这类低价拍卖物占了二分之一强。 |